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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蓝天

■任瑞娟

姜晨 绘

例行体检，医生给吴伟下了“暂不合格”的结论。他并没有当回事，“暂不合格”只是暂时，早晚会合格的。他心里甚至有一点窃喜，可以踏实地休假了。

飞行这些年，他成了“金头盔”，陪伴家人的时间很少。母亲年纪不算很大，却已满头秋霜；父亲从不多言，但与他握别的手开始有了些微的颤抖；妻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在几年前他休假时陪她买的。

“是该休个长假了！”吴伟想。若是回了家，即使吃饱了，也还要大口吞下饭菜，只为了看母亲脸上满足的笑容。即使知道父亲酒量差，也要端起杯子，装着大舌头，说永远比不过他。父亲也定会哈哈大笑，红着脸拍拍他的脑袋，就像他年少时一样。他还要陪妻子好好逛一回街，学学模范丈夫的样子，在妻子试装时耐心等候，然后夸张地赞美一声：“太美了，买！”妻子也定会用嗔怪的眼神斜他一眼，说：“光知道买，还过不过日子了？”

那天夜里，吴伟笑醒了。妻子坐起来，揉揉眼睛，慌乱地看着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一下子心疼了。这些年，妻子怕给他增添心理压力，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有时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妻子在原来的单位是业务骨干，人称“大拿”。随军以后，部队没有适合妻子的工作，妻子便全力照顾家庭。对此，妻子从来没有抱怨过。

吴伟搂过妻子，笑着说：“我梦见咱俩逛街了，你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新衣服，胖得像个孕妇。”

终究是个梦，吴伟还没有休假。由于所在部队要进行新机改装，领导决定，吴伟身体检查暂不合格期间，先学理论，打好新机理论基础，为飞行改装做好准备。

吴伟毫不犹豫地答了声，明白。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吴伟完成了理论学习。他迫不及待地想重返蓝天。

没想到，复检时，还是不合格。身体不合格意味着无法继续飞行。

夜里吴伟盘腿坐在机场跑道上，凝视着目所能及的每一个地方，起伏的山影、浩瀚的星空、沉默的战机……跳动的思绪变得柔软宁静起来。

机场警卫连的战士又巡逻到了吴伟身边。敬礼！战士们站得笔直。吴伟噌地站了起来，回了一个军礼。显然，已过了换岗时间。

战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吴伟突然泪眼滂沱起来。他又一次意识到，要真的离开战机了……

“注油3-5下，口令声音大，离开螺旋桨，蹬平刹车紧，油门一厘米，打开5电门，磁电1+2，按下起动钮……”

在安静的夜里，在安静的跑道上，飞行员吴伟的步子踩得山响，吼声直达蓝天。这是每个飞行员初学飞行时，都必须记住的口诀。

最终，吴伟转业了。

我和吴伟是同一位师傅带飞出来的师兄弟。

那年，我去疗养的地方，正是吴伟的家乡。师兄弟见面，心里积攒很久的牵挂惦记，在几记相互捶打中被悄然传递。

正值秋高气爽，桂花树下，我们坐在石凳上。茶叶在杯中翻滚，沏茶的泉水氤氲出漂亮的淡绿色。远山、石径、浓荫、流泉，活脱脱一幅江南秋景图。风吹过，有黄色的桂花落在杯里，心里不由得便有了淡淡的醉意。

“嫂子可好？”我问。

“又成了‘大拿’，还说那会儿当家庭妇女其实是在积蓄能量，笑傲江湖才是追求。”吴伟“嘿嘿”地笑起来。

“真好！”我由衷地赞美。

“你知道吗，我儿子考上空军航空大学了，咱们的母校。”吴伟好像不经意地品了口茶，但分明脸上的皱纹都在笑。

“记得吗？注油3-5下……”我还没说完，吴伟就一阵仰天大笑，落在他黑发上的桂花星星点点地颤动，说话的样子一如当年豪气，“我家那小子早背熟了。”

（本文刊于《解放军报》2021年10月17日05版，内容略有删改）

来源： 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