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多，在等待戈多中最后戈多有没有来

文|驿路奇奇

在过去近一周的时间里，我们共同读完了塞缪尔·贝克特的剧作《等待戈多》，跟随着主人公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一起感受等待的滋味，一起研究相处之道和打发无聊的哲学，但潜藏在心底挥之不去的疑惑却一直都在。

那么，关于戈多、关于等待，甚至关于生活与创作，作家究竟希望传递给我们哪些信息呢？今天让我们在简要回顾剧情和剖析剧作构思之际，一起试着去寻找潜藏其间的答案。

01

不同于其他一些以“幕”为单位划分场景、昭示人物递进式成长或冲突越发激烈的戏剧，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仅有两幕，而且两幕中的很多场景、语言和动作都是重复的，这就让观者和台上的演员一样，很容易陷入无聊。

比如每当爱斯特拉冈想要离开时，弗拉季米尔总是出面阻止，他们的对话内容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

我们走吧。

我们不能。

为什么？

我们在等待戈多。

或者，当他们把所有打发无聊的招数都用尽时，总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我们现在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们走吧。

不，我们不能，我们在等待戈多。

除此之外，两幕都出现了其他三个人物，以及都有想上吊、主人公试图彼此分离等桥段，如此循环往复，令人烦躁，甚至如果不潜下心来，我们看到的只能是压抑和窒息。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贝克特辛苦创作了许久，只为了和广大观众分享无聊？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们不妨从剧作的细节中去找寻答案。

02

第一幕和第二幕之间固然因为相当比例的内容雷同，而早早地失去了悬念。但如果能抱着看普通戏剧的心去钻研，不在看之前就做预判，以剧情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不难发现看似滑稽搞笑的剧情中，其实暗含了很多悲剧色彩。

从时间上来看，第一幕中，在两位主人公未遇到波卓和幸运儿之前，他们的无聊时间，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长，而且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经历小男孩传递戈多信息的苦恼，自然没有希望过后产生的失望。因此，相对第二幕而言，两位主人公在第一幕中显得更加无忧无虑。

从人物上来看，第一幕中，虽然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见证了波卓对他的奴隶幸运儿进行的种种虐待，但至少那个时候的幸运儿还有过片刻的反抗和令人刮目相看的瞬间。而第二幕中，他们一个成了瞎子，一个成了哑巴，再也没有机会表达自我了，自此，幸运儿的生命里只有一种姿势：被动接受，永远服从。

从消息传递来看，第一幕的尾声，小男孩告诉他们戈多今晚不来，明天会来的时候，虽然两位主人公将信将疑，但至少还有希望在，在产生走的念头时，还是不甘心。第二幕结束前，小男孩再次出现，我们的主人公已经学会了预判和抢答，甚至试图给戈多捎信，看似搞笑的背后，其实是含着一丝绝望的，对于戈多，他们的信任值进一步降低。最终没有走，不是因为相信戈多会来，而是因为要信守承诺，尊崇等待本身。

纵观从第一幕到第二幕的发展，其实是越发悲凉了，主人公心态一点点发生变化，由此怀疑等待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对于等待的意义开始一点点消解。

03

就人物性格而言，其实也能窥见一些隐喻作用。

弗拉季米尔热情执着，遇到尴尬总是第一个去化解，同伴不理他的时候他想着去拥抱，同伴生气了赶忙劝解，甚至同伴想要分离时，也会担心，如果自己不在，谁来保护他。虽然，他这样的做法难免有刷存在感之嫌，但总体而言，他是我们身边那些越挫越勇的暖心人。

爱斯特拉冈则兼具果决和优柔寡断，一方面，他为了能离开，不惜对同伴说狠话，不惜和同伴分开，另一方面，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他又没有丢下同伴一走了之。在遭受伤害的时候，他嫉恶如仇、敢爱敢恨，在回首曾经的时候，他选择利用睡觉等方式忘却，避免徒增烦恼，不得不说，他是靠谱而敢于归零的战神。

至于同样占据篇幅较多的波卓和幸运儿，一个夸夸其谈、喜欢仗势欺人，个人利益大于一切。另一个通常逆来顺受，却也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像极了每一个迫于压力而不得不背负着满腹心事继续前行的你我。

我们每个人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以至于在夜深人静之际，常常接受来自灵魂的拷问，进而引发思索。

比如：

是不是每一次等待都值得？傻傻地坚持，默默地等待，真的能迎来花开满园吗？如果行进过程中，遇见了携手的伙伴，应该如何维系这段难得的情谊？如果遇到了诱惑，又该如何面对？

这些问题，我们或许不是每一个都能在一时之间迅速给出答案，但在剧中人的身上，我们似乎可以找到一些关窍：

等待无论值得与否，至少要做长期的准备，要执着而坚定，就像两位主人公一样。

人生行进途中遇到的伙伴，无论陪伴长短，都应珍惜一起走过的时光，正如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尽管也有矛盾和分歧，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有爱的。

而人生旅途所谓的诱惑，不过是浮云，最终都应回归正轨，回归初心。恰似弗先生和爱老兄，没有贪图波卓的钱财而偏离方向，也没有跟波卓他们一起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等待。

04

既然剧名是《等待戈多》，等待的动作贯穿始终无可厚非，但戈多究竟是谁，却一直是后世争议的焦点。

针对这一问题，自然是剧作家本人更有发言权。曾经有人问贝克特戈多到底是什么，他说要是自己知道，早就在戏中写出来了。这样的答案看似没有意义，其实正是贝克特洞明世事之后，以虚无引发思考的大智慧吧。

不知道戈多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是每个现代人面对现代社会时的迷茫困惑。而且即使等到了，可能也并不符合期待。等待到的戈多永远不是你想等待的戈多，追求的幸福永远不是心中想要的幸福，这大概是很多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有人说，我们之所以不幸福，不过是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多，而总觉得拥有的太少。所谓的存在，所谓的意义，似乎都要靠很多东西才能填满，金钱、名誉、地位……一个都不能少，而那些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人，无论所做之事是大是小，都往往容易被视作不够丰盛与美好。

臧克家在纪念鲁迅时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归结起来，大概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意义，到头来反而因为牵绊太多，没活明白，就不得不走向生命尽头。这样的人，注定是无法坚守信念的，恰如贝克特在1980年的剧作《一句独白》的开篇词：“诞生即是他的死亡“。

05

贝克特是有理想和信念的人，他生活的年代，或许因为不够开放，让他没能被大多数人接受。但如今，当《等待戈多》在各国的戏剧舞台上被一遍遍上演，我们就该明白，这位享誉世界的伟大剧作家的逝世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循着他的足迹，高行健在《车站》中赋予五湖四海的等待者以盼望的美好，德国弗洛兹默剧剧团在《生命无限好》中以夸张的手法彰显生命轮回的诗意，他们都试图带我们回到最初的起点，找回本原与初心。

从这个意义上讲，戈多是谁，他是否来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凡事都应认准自己的方向，勇于坚守，即使经历痛苦、无奈，依旧保持孩子般的天真与执着。前路漫漫，上下求索，愿我们每个人都能不忘初心，领略人间美好。

（本系列完结）